有味中药叫陈皮文/余显斌*1*
中国的很多中药名字,都带着一种书卷气,带着一种唐诗宋词的韵味,让人乍一听,不知道是什么,再一见,呵呵一笑,原来就是故乡田头地脚常见的草木,很有一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,有一种亲近感,一种亲切感。
譬如忍冬,名字清新如邻家小妹的,却是山坡上的金银花。
譬如小蓟,多韵的名字,就是刺芥。
但是,也有的药名却变得粗糙了,变得不那么有诗词意味了。牵牛花多美,开在故园的篱笆上,一片红,一片紫,一片白的,很热闹,很清新。可是,牵牛花籽,中药名叫二丑,牵牛花籽咋就丑了?一丑还不够,还丑两次。
这名字,不公平。
另有一样草木更美,就是橘,橘是一种风景树,更是一种果树。橘的叶如丝绒裁剪的一般,在山畔,在水湄,绿得清新,绿得养眼。开花时,一朵朵小小的白色花儿,如玉雕琢的,白色里还沁着一种嫩绿,散发着一种水木清华的香味。花落了,就结出橘子,到了秋季,一个个黄黄的橘子,在翠叶里闪烁着,很美。
橘子黄了,秋天也就到了。秋景的一半,都是橘子渲染的。人家门前户口,还有篱笆边,总有一棵棵橘子树,总是闪烁着一个个橘子。摘一颗,剥皮,一瓣瓣如玉一样,带着一种清新,送进嘴里,酸酸甜甜的汁水,凉凉地流入喉内,心,也仿佛一片清静,一片美好。
橘皮晒干,是一味草药,按说应叫橘皮吧,不,老中医拈起竹管笔,开一副药方,里面有一味药物,叫做陈皮。
陈皮,就是晒干的橘皮。
*2*陈皮,总显得有些粗俗,有些不合中国文化的审美。中国文化,是沿着唐诗走来的,沿着宋词走来的。一支湖笔,饱蘸浓墨,一个个清新的文字落在宣纸上,就如一个个花骨朵,总是带着一种美,一种韵味,让人赞叹,让人歌吟。
因此,中国的很多东西,都有着一个诗意的名字,这样,才能和墨的清香,和中国人的审美很好地合二为一。于是,有瓷器名胭脂醉,有酒名女儿红,有戏曲名黄梅戏,有草木名绣球花、丁香花。
陈皮却很土,很粗犷,让人一读,想起了皴裂,想起了黝黑,想起了粗糙,想起了陈旧的东西。
名字虽不好,它却是一味中药,是中药江湖一种不可或缺的东西。
走进药房,一面面柜子,就那样靠墙立着,一个个屉子上贴着标签,有白英,有苏叶,有玉竹,有半夏,有当归,当然也有二丑,也有陈皮。看着中医一身布衫,一双布鞋,慢慢地走过去,拉开屉子,三指从中捏出一撮草药,不慌不忙地称着。看着一撮黄白夹杂的陈皮,就那样干干净净地倒在裁成四方的纸上,那一刻的心,真有一种“岁月静好,时光如花”的感觉。
人,此时也沉静了许多,身上的病情,似乎也减轻了几分。
陈皮半分,生姜半分,大枣三粒,放在水中煮汤,带着一种辛辣,一种甜润,一种清香,服用,可以医治虚热,盗汗。
陈皮、甘草、苍术、厚朴在一块煎汤,服用,可行气和胃,让心心里空阔,身心一舒。
《回生集》里有一则记载,说一个县令,得过一病,感到胸部沉闷,不思饮食,一天,家人用陈皮泡水,做为茶饮,他也喝了一杯,感到胃部很舒服,于是,每天饮用,有一天,他突然感到胃部好像有东西落下去,十分惊慌,“须臾,腹痛,遗下数块,如铁弹子,臭不可闻,从此胸次廓然,其疾顿愈,盖脾之冷积也。”
这个县令所患病症,一定是脾胃的。他喝陈皮茶,竟然治好了自己的宿疾,也算是一种意料之外的收获。
*3*中国草木都是有灵性的,有感情的,不然的话,每一种草木,或者它们的花叶根须、种子果实,煎煮成汤,饮用下去,就知道去哪儿啊:该去治头晕的,绝不去治灰指甲;该去治疗痈疮的,绝对不去治牙疼;该下火的,绝对不会胡来,去干涉胃部的事情。
人有时会越俎代庖,将事情搞得一团糟。草木却不这样,尤其草药江湖的草木,它们职责分明,目标明确,一旦进入身体,流入血脉,就匆匆而去,奔向自己该去的地方。
也只有在中国,在中药世界,草木才如此温情脉脉,才如此和人心意相通,这是真正的天人合一,这是一种草木和人的心灵血气的勾通。
中医,用望闻问切,用一副副汤头,在人和草木间搭起一座桥梁,从而使得一种传奇,一种玄幻故事,变成一种真实的存在。
这其中,当然也包括陈皮。
有时,面对着窗外的一棵橘树,面对着雨中苍翠如烟的橘树叶,还有叶间掩映的橘子,我就想,究竟是哪一个老中医发现了陈皮的作用,他是有意识的,还是无意中发现的。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发现的,他都是了不起的,因为他的发现,中药世界里,从此出现一味陈皮,因为陈皮的出现,人们少了多少痛苦,多了多少欢笑;多少家庭由过去的忧伤变得幸福;多少人由眉头紧锁,变得快乐愉悦。
中药世界,是一片良心的江湖。
陈皮,是良心世界的一份子。
它的出现,让胸闷烦恼的人,从此笑看长天,指点江山;它的出现,让多少弱不禁风的人,从此脚步如飞,飘逸如云;它的出现,让西子捧心不再出现;让一些脾胃痼疾,一切瘦弱顽症,迎刃而解:一个个原来面黄肌瘦、弱不禁风的闺中女子,不再呈现出一种“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”的病态,而是带着一种微笑,带着一种轻捷,行走在柳陌上,叽叽嘎嘎的,遇见人呆望着,就扔下手里的梅花道:“个儿郎目灼灼似贼。”然后,衣袖飘飘,走向远处,走成人们眼中的风景。
中医在书写传奇,同样的,草木也在书写着传奇,包括乡村的陈皮。
*4*治病为药,养生为茶,入粥为食。中药世界中,很多草木都是如此,譬如枸杞,譬如石斛。陈皮也是这样的。
陈皮茶,直接将陈皮和茶放入瓷杯,倒上开水,泡一会儿,揭开杯盖,汤色黄中透着一丝隐隐的绿意,如一种高贵丝绸的色泽。一袭茶叶和橘皮的香味,随着水汽袅袅而上,进入鼻端。喝一口,茶中带着一种草木清润之气,舌尖缭绕着一种甜润之味,如一丝缥缈的笛音一般,久久不散。
很多养生茶,配置很难,不宜于办公室饮用,此茶相反,配置方便,经常品用,可消炎,可清痰,尤其教师,最宜于饮此茶,讲课之后,喉咙不适,喝上一杯,顿时舒畅。
至于陈皮、白术、花茶一起制茶,泡后汤色亦金黄透绿,香味浓郁,有着一种素面朝天的本真。饮此茶日久,用一句广告语,“吃嘛嘛消”,而且气性随和,言笑晏晏,与人相处,如春风徐来,水波不兴,给人一种空山一净、日月无声的感觉。
陈皮入粥,粥带一种淡淡的明黄色,如明月在野、深秋菊黄,其色、香、味俱好。因此,煲汤,陈皮是一种香料,更是一种养生食料。
橘香绿豆粥,当然以小米、绿豆为主,两者洗净,放入砂锅,猛火煮,到粥沸腾时,再用慢火熬,熬到绿豆炸腰小米开花时,放入陈皮数片,待陈皮药味入粥后舀起,加入冰糖搅拌。此粥,绿白交衬,粥色温润,用白瓷碗盛,舀上一勺,送入嘴里,一种清甜,直入肺腑。一碗喝罢,人的整个身体一片轻盈,一片舒畅。
此粥色香味美,更能润肺,清胃。
姜橘椒鱼羹,没听说过吧?一尾鲜鲫鱼,尤其桃花三月的鲫鱼,称为桃花鱼,更好。将生姜切片,和陈皮、胡椒一起,用纱布包着,放入整治好的鱼肚中。然后,将鱼放入砂锅,倒入水,以小火煨着,熟透了,筷子一插即入了,就可以吃了。此羹汤色乳白细腻,肉质鲜美,带着一种橘香,一种姜香,可治胃寒,治虚弱无力,最是适宜于老人养生所食。
还有一种熬鸡汤法,算妻子独创,将嫩鸡——一般是一年的仔鸡,整治干净,剁块,和切块的马铃薯一起,放入高压锅中煮,煮到马铃薯熟了,鸡熟到筷子一插即入了,起锅,放入几片陈皮,还有葱段。此汤汤色乳白,透着微黄,喝上一口,汤味鲜嫩,沾在舌上,险些能让人咬下自己的舌头。
这种汤没有名字。没有名字,有时才是美食,就如武林高手,大多隐居深山白云间,不为他人所知。久喝此汤,身轻体健,行动如燕,因为,胃好,体质就好啊。
一味陈皮,一味生命的仙草。
一种灵性草药,一片中药江湖的缩影。
(作者简介:余显斌,《读者》《意林》《格言》等签约作家,至今出版文集十七本,写作至今,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文章,《父亲和老黄》等五百余篇文章在各级征文中获奖,《知音》等八十余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、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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