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暗涌
初春日色清湛,天空呈现出明净的颜色,一阵轻盈的薄风扑面而来,捎带着冷冷清清的花香。
姜栖坐在三阶楼梯上,散着发,悠悠地吐了个漂亮的烟圈,修长纤细的指尖夹着烟,缠绕着几缕白烟。
听见有人踩过枯叶发出轻微脆声,她低垂下眉眼,只见来人踩着一双NIKE黑色气垫,鞋面纤尘不染,自上是黑色九分裤的裤线,露出一双如汉白玉细细雕琢而成的脚踝。
男生身姿修长,左臂佩戴着学生会专业红袖章,声音清冽若落于玉盘的珠玉:“姓名,班级。”
对陆时云的印象,不多。
老师眼里沉稳自持的优等生,收割少女心无数,甚至有外校的女生翘课只为看他一眼。
可惜陆时云洁身自好,从没听他和谁闹过桃色绯闻,而姜栖虽是钟鸣鼎食之家,却是老师嘴里念叨的反面教材。
两人是彼此世界的极端,自然交集全无。
直至前不久姜栖在校内打架,被他逮个正着,当时陆时云看她的眼神,像在看垃圾,语调清冷地吐出开场白:“姓名,班级。”
姜栖瞬间被引爆,嗙的一声,踹翻身旁的黑色木质课桌,“你他妈那什么眼神。”
陆时云眼里没什么情绪,他一向看不起这类问题学生,只轻吐出六个字,“看垃圾的眼神。”
姜栖也不客气,攥着拳直接往他脸上招呼。不料陆时云也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,不一会就被他直接卸了力。
为这事,尤意可没少笑她。
梁子算是结下了。姜栖暗咬后槽牙,寻思着找机会办他。
显然,陆时云也没想让她好过。
姜栖眼尾轻抬,扬起笑,声音是粘稠的蜜,糯甜糯甜的,“至于吗同学。”
说罢,软萌的小幅度歪了歪头。
她生的好,卖起萌来能让人软到心坎里。
陆时云不吃她这套,连口气也没软下,眉眼疏淡:“姓名,班级。”
姜栖发出一声短暂嗤笑的单音节,收起谄媚,吐出一阵淡白色的雾,又散开,“高二七,姜栖。”
他垂眸,握着黑色钢笔的渗墨笔尖在纸上滑动,字体嶙峋奇正。
正要转身,只听她声音含笑,带着股潮意,“陆时云,你挺得意吧,一周逮我四次。”
只见他在她面前优雅地蹲下,片刻怔忪中,是轻柔的指尖,为她把碎发捋到耳后,可以嗅到她身上甘冽的烟草。
他声色一低:“谁让我讨厌你呢。”
她撑起手肘撞他,“彼此彼此。”
日落西沉,华灯初上,肃静的晚自习。
学生会敏锐的行动能力不是吹的,她上趟厕所的功夫,班主任已经收到罚单,大概是麻木了,没前几次那么厉声戾气,把罚单扔她怀里,挥挥手让她滚。
回到班,孟声正趴桌上打游戏,屏幕上的指尖翩翩如蝶,操作华丽,走位风骚。
看见她回来,手里是揉作一团的罚单,知道她这是又被学生会逮着了,手上动作不停,“老大,陆主席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?玩的还是小学生喜欢你就欺负你那套。”
孟声是她认来的弟弟,一口一个老大叫她,搞得跟黑社会似的。
“呵。”她送他一个简单的单音节,将手里的纸团投入垃圾桶,埋进臂弯里睡觉。
昏昏沉睡中,听见指骨轻敲玻璃窗面,和孟声受惊的卧槽。
姜栖最恨别人打扰她睡觉。
座位靠内窗口,走廊雅白灯光粉饰他清贵的白衬衫,和冷淡清艳的眉目,像极了一幅意蕴绵长的水墨画。
他别在右侧衬衫的徽牌上,是标准的印刷正楷。
学生会会长,陆时云。
他目光悠悠一转,投向讲台上管纪律的女生,一把清冷偏冷的嗓音:“扣两分。”
一万句mmp都不足以表达姜栖此刻的心情。
同学顾忌她素来做派不敢开口,可眼里的埋怨却藏不住。
姜栖咬着酸奶吸管起身,眼里没什么情绪,“我走了。”
废弃美术室上了锁,转了圈没找到垫脚的物什,她倒退几步,准备助跑翻过墙,身后响起清清淡淡的声音:“逃课?”
陆时云静倚门扉,不知看了多久。
姜栖挺火大的,直接朝他走去,攥住他的领口往下扯,他顺着力道微折腰,两人相距不过毫厘。
她笑意恶劣,“再惹我,我让你当爸爸。”
“女儿乖。”陆时云扯动唇角,故意曲解她的意思。
“妈的。”姜栖气笑了,扭头就走。
翻上墙头,外套口袋振动,她坐在墙面掏出手机,屏幕亮着来电显示。
她边接通边跳下墙,“乔柚。”
乔柚约她撸串,姜栖捏了捏腰部软肉,正要拒绝,却在她下半句后改了主意。
她说,“周远川也在。”
姜栖望着中央后视镜理了理头发,接过计程车司机找的零钱,下了车。
乔柚挑染着灰色的齐耳短发,干练的浅蓝色牛仔外套,中性十足。
姜栖目光微转,望向一旁的周远川。
他穿着套头纯色卫衣,慵懒地倚着椅背,单手摆弄火机,一身闲散公子之气,动作娴熟地用zippo火机尾部宽断面撬开酒盖,递给她。
姜栖接过冰镇啤酒,拉开椅子坐下。
乔柚弹落小半截烟灰,口吻调笑:“现在约你撸个串,都要看在周远川的面子上。”
闻言,周远川揽过姜栖的肩,朝她挑眉露出半个笑:“嫉妒啊?”
“少来。”姜栖拍开他搭在肩头的爪子,笑骂道。
认识周远川整整五年,姜栖的少女时代几乎都有他的痕迹。时间一长,她也分不清是喜欢还是感激。
没尝过恋爱,姜栖品不来。如果非要挑个相应的色泽,一定是如珍珠般温润。
约摸十二点才散,周远川负责送酒精上脑的乔柚回家。
姜栖酒量不错,不见一星半点醉意,在路边招了辆计程车回家。
上了楼,她从手包里掏出电子钥匙卡开了门,将外套挂上玄关处的衣帽架。
浴室氤氲着温热水雾,她换了件及踝的睡裙,裸足踩在绒软干净的灰色地毯上,盘腿坐上布艺沙发,电视里播放着娱乐圈花边新闻,姜栖百无聊赖地调台。
茶几上的手机弹出短信提醒。
宋酝:周末腾出来。
一如既往简洁霸道,与他平素作风成正比。
她是Kiss杂志社目前年龄最小的聘用模特,二十三期以一组《少女病》迅速走红。
照片里少女眉眼娇俏软萌,画着清艳的桃花妆,细黑领带系得漫不经心,将棒球棍慵懒地搭在肩头。
本该稚幼青涩的校服,被她穿出一股子野性,极具个人风格。
微博上,迷弟迷妹们亲切称她“栖哥”。
最新的一组照里,她着透绿连裙,裸足踩在老树硕大的根茎上,齿白裸背是一对精巧剔透的翅膀羽翼,眼角抹着金绿闪粉,微偏头注视镜头,唇畔若有似无的微澜。
仙气十足。
不拘泥于眼前,她尝试驾驭各类风格,并使之冠上她的名字。
现下,姜栖已是模特圈里小有名气的新秀。
——
家居阳台灯光敞亮,她轻靠摇椅,套着宽松的灰色粗线毛衣,透明圆框眼镜滑至鼻翼,松软鬈发散了一肩,净白指腹拈着书页翻过,腿上眯眼午睡的肥猫,脚边是花卉盆栽。
温柔的阳光细吻她脸颊,岁月如朗月清风。如何装乖,她信手拈来。
拍摄完毕后,看得出宋酝挺满意,主动邀请她搭顺风车。
“谢谢宋主编,宋主编最帅。”姜栖不客气地爬上副驾驶,熟知宋酝不是热闹性子,她报了地址便缄默不言,车内流淌着温柔缱绻的俄罗斯小调。
她咬着烟,“介意我抽支烟吗?”
他没说话,微蹙的眉心诠释了他的拒绝。
她怎么忘了呢,宋酝最看不来她抽烟,可她也不过随口问问。
将额前碎发撩到脑后,姜栖擦燃了火机,浓厚的尼古丁在口腔蔓延开。
“抽烟对女孩子不好。”
姜栖敷衍地嗯了声,继续吞云吐雾。
宋酝劝不过她,只好滑下车窗透气。
遇到红灯,他手骨微屈,轻扣方向盘,状似漫不经心道:“抽空回家一趟,你父母挺想你。”
闻言,姜栖抬眸,眼底一层锋利的光,声音更是清凌凌的,“宋酝,这不关你的事吧。”
他不悦,“我是你舅舅。”
她嗤笑,语气冰凉凉的:“少拿辈分压我,你又不姓姜。”调子有些散漫,且无礼。
这句话似乎触及到宋酝的逆鳞。他将车停靠路边,眼角眉梢盛满阴冷怒意,手背崩起狰狞的青筋,气到口不择言道:“你妈当年怎么没掐死你。”
话音刚落,嗙的一声,车门甩上。
回应他的,是姜栖如春寒料峭的背影。
第2章馥郁
春雾霭霭,柳絮拂面。
升旗台上,他穿着藏蓝色校服外套,领口露出白衬衫立领,一把清淡偏冷嗓音透过话筒缓缓流淌。
眼睛清清缈缈,不显露一星半点的恶劣禀性。
让多少女生,趋之若鹜。
姜栖趴在窗上,想起高一时在开学典礼上,阶梯教室陡然发出细碎躁动。
她被噪声吵醒,枕着臂不耐烦地看去。
正到本届新生代表致辞,精雕细琢的眉眼,气质冷冽又锋利。光落在他藏蓝色校服上,如晨晖般清淡的颜色,他拥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拥有的荣宠。
看见他,通宵游戏的姜栖睡意全无。
花蕊细细地泛起甜意。
她以为陆时云是盏深远绵长的茶,直止窥探到他骨瓷茶具里黑褐色的咖啡。
浓醇,略酸。
早会结束,学生三三两两结伴往回走。
姜栖撕开口香糖包装,捞起搭在椅背的外套往外走,口中甜味跟着扩散。
演讲结束,陆时云朝教室走去,身后有女生唤他,嗓音甜甜脆脆。
他回头。是新来的转校生,似乎叫祝馥允。
她轻捂腹部,耳朵红到充血,声音软糯细腻,“我肚子疼,你能带我去医务室吗?”
毕竟初来乍到,找不着路也合乎常理,陆时云略略颔了下首。
医务室在B号教学楼二层,早拉了课铃,走廊寂寥无人,只听见老师讲课声和书写粉笔的唰唰声。
陆时云踩上第一层楼梯,听见斜上方坡跟鞋碰撞瓷砖地面发出悦耳脆响,抬眸。
入目是绑着钻石脚链的纤巧脚踝,碎钻带着星星点点的璨辉,净白肌理若踱了层鎏金,双腿纤细而骨骼修致,如同视觉盛宴。
他视线停滞了两秒后逐渐往上,与她的在空气中轻轻碰撞。
姜栖环抱手臂,一寸寸扫过他身旁纤弱的女生,在他经过她时,悠悠伸手拦下。
陆时云敛起好看的远山眉。
她只灿灿的笑:“陆时云,上次你说喜欢我,现在还算不算数?”
收获祝馥允不可置信的神色。
他眉眼清疏,回她两个字:“让开。”
姜栖也不恼,抬手去摸他挺拔眉骨,陆时云反应迅速地躲开,眸里威胁意味十足。
她撇下嘴,语调有些委屈:“连觉都睡过,现在碰都碰不得了。”
陆时云眸光清隽,红口素齿轻轻碰撞,声如西山明月,“我最后说一次,让开。”
姜栖不会傻到硬碰硬,她收回手臂,“玩笑都开不起。真娇气。”
陆时云连眼风都未给她,抬腿欲走。
趁他不备,姜栖伸手捏下他脸颊,动作算不上温柔,陆时云抬手欲抓她,被她矫捷躲过。
姜栖大步跨下楼梯,跑出三米开外,眼睛弯成一道桥,像偷了腥的猫。
“陆时云你平时用什么护肤品啊?脸嫩得跟豆腐似的。安利下呗。”
他眉眼嵌上薄冰,声音更冷:“你别落我手里。”
姜栖嗤笑,踩着坡跟鞋的悦耳脆响离去。
“陆时云,我们走吧。”斟酌了须臾,祝馥允嗓音如涓水般细腻柔和。
翻出墙,姜栖在网吧戴着头式耳机打游戏,等退出游戏页面,瞄下时间,索性去了酒吧。
酒吧镶嵌金边的门头,是个简单的名——Leslie.
闪灯、镭射灯肆意交织着不停歇的节奏,吧台金发碧眼的调酒师,风度高雅,常年不改的欢迎语:“wel 姜栖坐上高脚凳,照旧要了杯Whiskies.
耳畔炸开议论声:
“那不是Leslie酒吧的老板娘吗?”
“挺漂亮啊,不过看着挺小吧。”
“你可别看这位年龄小,后台是这条街多少生意人赶不上的。”
熟客都知道,Leslie酒吧老板娘是盏不省油的美人灯。年少辍学,刚开业时有不少男人打她主意,其中不乏跋扈的二世祖。
开业不久,老板娘砸了某位意图不轨的公子哥,看客寻思着这酒吧大概是开不下去了。
次日,老板娘依旧笑晏晏地出现,也没见人来砸过场。
后台硬到二世祖甘愿吃哑巴亏。
姜栖微掀鸦青睫羽,女生不过十七八,却走轻熟路线,栗色长发披肩,套着杏色风衣,黑浅口高跟鞋,朝二楼楼梯口走去。
标准的通勤风。
约莫十点多,姜栖推门而出,春寒料峭,耳畔风声凌冽,外套落在网吧,身仅绿白条纹衬衫搭短裙,典型要风度不要温度。
在路边招了个计程车,姜栖打开车门钻进去,“师傅,南街。”
计程车师傅挺自来熟,嗓音浑厚沙哑:“姑娘,老远就看到你了,你这抗寒能力不一般啊。”
“还行吧。”
“看你年纪也不大,怎么没上晚自习啊。”
姜栖看着路灯盏盏而过,随口胡诌道:“成绩好,没必要。”
前排传来声嗤笑,姜栖这才发觉副驾驶有人。她歪头去看,恰好他也正侧过脸,与她视线对上,冰凉凉的。
巧了。
姜栖笑意盈盈道:“嗨。”
“你们认识啊?”
她笑容恶劣,刻意地凑近将下颌骨枕在副驾驶椅垫上,灼热吐息带起酥麻痒意,陆时云偏过头。
“可不是嘛,觉都睡过了。”
他视线冰冷锋利地斜睨过她,姜栖不带怵的,眼神挑衅十足。
司机呛了下,“你们…什么关系啊?”
姜栖张了张嘴,准备胡诌八扯,额头一疼,是他屈起指骨弹的,袖口微微下滑,裸/露的肌理细如白瓷。
姜栖捂着额正待骂人,听见他声线清凌凌的,如珠玉落于白玉盘:“父女关系。”
“拉倒吧。”她讽笑出声:“你不配有这么可爱的女儿。”
姜栖先下车,她绕到副驾驶轻敲车窗,笑意绵绵道:“明天见。”
陆时云唇齿无声开合,回她一个字:“滚。”
姜栖轻笑着往回走,自短裙口袋摸出颗软糖,撕糖纸包装,嫩粉色的草莓味。修长纤指拈进嘴里,软糖裹着芯,轻咬着迸溅糖汁。很甜。
她似乎知道怎么对付陆时云了,就三个字。
不要脸。
清晨白露未晞,姜栖踩着课铃进教室,埋头就睡。
像只被娇纵的猫。
少女安睡的侧脸过于温柔,昨晚熬夜打游戏的缘故,眼睑处淡鸦青色的阴影。
熟知她的雷区,没人敢吵她。等她睡饱醒来,教室只剩零零碎碎几个学生,随便扯了个人询问,才知道今天学校跟外校举办篮球联谊赛。
反正闲着没事,姜栖朝操场走去。轻咬住头绳,扎了个可攻可萌的高马尾,豆沙色口红撞上素黑纯色卫衣。
冻龄又抢眼。
老远看见尤意朝她挥手,“栖栖,这边!”
在她身旁坐下,姜栖拧开汽水瓶盖,甜腻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,“几比几了?”
“四比二,咱们学校四。”
九号前锋直切篮下防线,身法行云流水,与队友配合完美。
他切准角度破开防守,同时跃起投篮。
一枚利落的空心球。
身姿欣长,对指着他窃窃私语的女生们视而不见,下颌骨线条完美流畅,脖颈白净修长,绛红的唇晕色。
清清冷冷地,没什么情绪。即使这样,也好看得一塌糊涂。
首排观众席里一阵尖叫:“陆时云,我爱你!”
姜栖视线微转望去,那女生还挺熟,璀璨金发,精致妆容,齐膝校裙改至大腿根部,净白肌理摇曳多姿。
尤意说,她曾在动物世界看到过这只花孔雀。
这位风情小姐将橄榄枝抛给了陆时云。
她有极其温柔的名字。
安和。
第3章博弈
“不愧是头号迷妹。”尤意不冷不热地讽笑道。
姜栖轻靠胶质椅背,实实在在的疑惑:“除去外表,陆时云哪点值得喜欢了?”
明明性子又冷又傲,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哥,典型的欠收拾。
尤意摇头,“现在女生都好这口清冷禁欲系美少年。”
“清冷禁欲?那完全是欠操好吗。”她作呕吐状,“说到底,还是颜即正义。”
尤意噗嗤地笑出声,“美好的事物看看养眼罢了,何必解剖这么透彻。”
姜栖撕开棒棒糖塑料糖纸,含进嘴里,吐出两个字:“碍眼。”
是甜软的水蜜桃味。
“怎么又吃上了,吃糖吃上瘾了你。”尤意侧头,看着挺酷一妹子,嘴里时不时叼根棒棒糖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少女系总裁吧。
她被自己的脑洞逗得想笑。
姜栖如实回答,是不经心的调子:“烟瘾犯了。”
那头,队友暧昧地以肘击了击陆时云,看向安和的方向,“嗳,那妹子挺漂亮啊,真不考虑下?”
陆时云面无表情道:“哦。”
他一边接过队友递给的矿泉水,一边单手用毛巾擦汗,汗珠自挺额顺着脸颊一路滑过精致凛冽的锁骨,最后隐没进球衣领口,看得周围女生偷偷咽下口水。
陆时云似有所察,抬眸对上她。
姜栖没料到他竟然如此敏锐,控制住没有做出欲盖弥彰的转头动作,索性视线在空气中与他轻轻碰撞。
她好像特别爱吃糖,右腮帮子微微鼓起,露出一截嫩粉色握柄。
陆时云不着痕迹移开视线,扯下深蓝色腕带,拧开瓶盖喝了口。
有那么好吃吗。
“刚才陆时云在看你吧?”
甜味蔓延整个口腔,姜栖轻落落回道:“巧合。”
“也是,”尤意若有所思,“听说他跟祝馥允挺熟的。”
“两个都不是好人。”突然觉得没趣,姜栖起身往外走,“我先走了。”
回到班,已经没人了。她从抽屉里摸出包开过封的红万。
火机快没油了,试了几次才擦燃。是周远川送的Zippo仿古系列,她没舍得换,想着有空去灌油。
猛地,手机在课桌下震动。她捞起,接通。
“今晚回家一趟。”那头男声低沉浑厚,不带一星半点感情。
姜栖抿唇,涩意充盈胸口,“知道了。”
挂了电话,眉间含着无可奈何的倦怠。
她一向无法抗拒父亲下达的每条命令,哪怕他早已不对她寄予厚望施予偏爱。
天空浓云闭月,别墅区人烟稀少。
莹白的罩花灯下,铺着手工钩花桌旗的大理石餐桌,上面摆放着齐全的餐具。
少女沿着高高的红木长梯而下,藏蓝色校裙摇曳似水,眼睛弯成一道桥,气息绵软,声音糯糯。
她叫姜栖:“姐姐。”
蒋颜与姜清峥均是二婚,婚前各抚养一女。
在这样的家庭里,这样敏感的身份,她本该举步维艰,可祝馥允硬是讨得姜家上下欢心。
轻而易举地,俘获姜栖梦寐以求的东西。
“姐姐好久没回家了。”祝馥允面上是一如往常的柔软关切。
看得她想吐。
如果祝馥允不那么装怪,她不介意和她装装姐妹情深。偏偏她对给她使绊子这件事,乐此不疲。
姜清峥扫过姜栖,冰凉凉的。
姜栖喉间泛酸,胸口细细密密的痛意,面上不显,微微一笑:“我这不是回来了吗。”
一顿饭吃得压抑又悒郁。
倚着鞋柜穿鞋,宋酝提出送她,姜栖头也不抬:“犯不着麻烦宋主编。”她没忘记上次不欢而散。
出了小区,稀薄的空气才得以重新充溢肺里。
乔柚的电话在这时候打来,约她去KTV,姜栖直接应了,站在路边招了个计程车。
刚下车,就看见KTV门口的周远川,骚/气的酒红色毛衣。他腿边跺来跺去的萨摩耶犬,象牙白的毛发。望见姜栖时,亢奋地向她奔来,直扑入怀。
姜栖握住它指甲齐整的前爪软肉上下摇晃:“晚上好呀,馒头。”
周远川使劲揉揉萨摩耶的脑袋,“小白眼狗。每次见到你,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。”
“这么闹腾的地方怎么还带它来?”
“你以为我想啊。遛完狗忘带钥匙,我妈今儿出国了,阿姨电话又打不通。”
姜栖想了想,“要不你去我那儿睡一晚?”
周远川揽上她的肩往里走,馒头跟在身后,声音含笑:“你把馒头带过去吧,我今晚不睡也成。”
让大厅的工作人员帮忙看着馒头,周远川推开包房不锈钢材质的门,里面约摸十多个人。
乔柚正在打牌,看见她,把牌一撂招呼道:“快快快过来喝酒。”
碰巧姜栖心情不好,也就来者不拒,一杯迭一杯的灌。
没多久,起了醉意。
她仰躺在沙发上,望着头顶斑斓交织的旋转球灯,眼眸涣散,“乔柚,如果有个男生特傲,碰巧你又讨厌他,会怎么做?”
乔柚头枕在她大腿上,眼窗将阖未阖,声音也带着鼻音:“栖栖,你听过一句话吗?”
“嗯?”
“驭人之道,攻心为上。”
话音刚落,有什么在姜栖脑中交错构成,没有什么比毁坏一个人更有成就感。
办不了陆时云,至少也要让他在爱情博弈里割地称臣。
19条平行线纵横,个交叉点,黑白棋子各粒,棋法匪夷所思,一贯的杀声四起。
向来不是善茬,向来锱铢必较。
姜栖笑得像道行千年的妖精。
次日清晨,陆时云刚进教室。
一眼看见课桌上放了包软糖,包装挺少女心的,不经意瞥见是水蜜桃口味。他见怪不怪,随手扔进垃圾桶里,指骨弯曲构成冷冽线条。
常有女生送来各种零食,被他全部喂给了垃圾桶。他搞不懂,是他看起来像吃货了还是缺零食了。
之后一周里,课桌上总放着包软糖,口味还不带重复的。陆时云一如既往地丢进垃圾桶。
同桌看着心疼,“这款软糖可贵了,你不吃留给我啊。”正要被抛进垃圾桶的软糖转了个方向,到他课桌上。
开封处是小巧精致的拉链款式,拿出一颗软糖,正要剥开糖纸,“噫,这还写了字呀?”
无非是表白之类的话语,当他念出落款人时,陆时云动作一顿,“谁?”
“姜栖啊。”怕他不认识,同桌添了句:“七班那个扛把子。”
他又连剥了几颗,果然都有字,一袋少说也有四十几颗吧,更别提前几天陆时云扔的。
“这妹子挺有心啊。”
陆时云转了下笔,动作娴熟漂亮,神色清淡而微含冷艳,他音色似琳琅相撞:“扔了吧。”
第4章桃色
孟声帮她写了一周的软糖情书,手都快废了,得知陆时云都是直接扔掉的消息时,他面无表情地撕开糖纸吃了颗,默了半天,悠悠吐出三个字。
“心里苦。”
陆时云的态度,在姜栖意料之中。
如果这么轻易就能追到,恐怕她还会怀疑是不是被他反套路了。
学校百年校庆前月,校领导颇为重视,交由学生会专职负责,各部门已陆陆续续着手准备,每班至少编排出一个节目。
班主任在班上征集,同学间交头接耳,羞于出头。
姜栖悠悠举起手。
晚自习的走廊寂寥无人,姜栖倚着墙面玩手机,磁青色半截裙,swarovaki水晶手链皎皎的余晖。
陆时云视线在她纤细净白的双腿停留几秒后移开,侧脸线条疏淡清冷,白净修长的脖颈,蓬松有型的黑发。
难得没穿规矩的校服,套了件样式简洁的黑白相间棒球服,肩型线条很好看。
他嗓音清凌凌的:“怎么,又想逃课?”
“我在等你。”她眼底情意赤/裸裸的,泛起好看的颜色。
他是生而矜贵的京城公子,拥有人人艳羡的显赫身世。
从小到大,拥簇在身边的女生多如过江之鲫,往往涉世未深,耗上全部精力去经营他眼里微不足道的感情。
可他一直最爱的都是自己。
说得难听点,就是薄情。
未扎的发落在颊边有些痒,姜栖伸手撩到脑后,有意识地凑近,嗅到他特有的冷香。
见他微拧起眉,姜栖噙着笑:“你喜欢什么类型女生?”
他似乎笑了下,声音里带着嘲意,不紧不慢地说:“反正不是你这款。”
话音刚落,他后退拉开些距离,眸色清浅,情绪很淡,“省点力气吧,这招对我没用。”
姜栖嗤笑,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节。趁他不备,倾身偷啄他一口,发出轻轻的啵。
陆时云难得怔忪,姜栖伸出嫩红色的舌尖舔了下唇瓣,笑得像妖精。
“陆时云,你是水蜜桃味的。”
她充其量才到他下巴,走廊雅白的灯光下,整个人散发着莹润柔亮的光芒。
回过神,陆时云眼里深不见底,捏住她漂亮的下颚骨,抬起她的头,第一次毫不吝啬的给她一个笑容。
他眼睛盛满碎脆的光,姜栖怀疑里面藏了一条银河。
他的声音比六月冰泉更凉薄,也是第一次展露匪气,和毫不掩饰的恶意。
“欢迎走上爱我这条不归路。”
“虐疼了别哭。我可不会哄小孩子。”
姜栖回他一个笑:“彼此彼此。”
这边两人兵戈相向,殊不知此番光景皆数落入另一人的眸里。
次日,拉了课铃,洗手间里只剩姜栖。她垂眸站在洗漱台前,关上手龙头,水顺着指尖,落在瓷砖上。
身后有细碎脚步声,她眼尾轻抬,镜面里安和含笑朝她走来,金发慵懒地散下来,妆容妩媚又精致,“姜栖,我们来玩个游戏吧。”
姜栖倚着大理石洗漱台,环抱手臂盯着她。
安和至外套口袋掏出透明小盒,放在洗漱台面,里面盛装着色彩斑斓的糖果,镌刻三叶草标志。姜栖目光冷下来。
Ecstasy,人工合成毒品的一种,俗称摇头/丸。
安和挑眉,笑意晏晏道:“怎么,不敢?”
“我不碰这些。”姜栖抬腿欲走,显然不准备跟她瞎扯,眼前寒光忽闪,她迅速抬手去挡,尖锐痛感在掌心砸开,“操/你妈。”
安和一阵笑,尾音绕梁:“我也不想这么粗鲁,谁让你碰陆时云了。”
血顺着指缝淌落,一滴又一滴,溅在地面碎开。
安和仍是笑盈盈,加重力道。
姜栖暗咬后槽牙,借着角度直接扯住她的发砸向洗漱台,安和不设防,头碰撞大理石发出一声闷响。
银质匕首脱力滑落掉在瓷砖上。
“你爱玩是吧,”姜栖捏住她下颚强迫抬起头,抑制不住体内的暴躁因子,笑容恶劣:“我奉陪。”
在安和惊恐的目光中拾起匕首,指骨是弯曲的冷冽线条,至上而下割开校裙轻薄布料。
“里面的同学,把门打开。”洗手间的动静引来了教师,门外各类混乱杂音。
姜栖拧了下眉,翻身拿过放置台面的小盒,扭盖,倾倒进马桶。
安和微启唇齿,气息进出。
“闭嘴。”姜栖摁下抽水马桶,水涡翻滚云涌,顷刻吞咽掉斑斓彩糖,她眼里盛满阴鸷,“想进去蹲几天,我不拦着。”
安和抿唇,沉默。
话音刚落,门被蛮力撞开,教师蜂拥而进,安和短促的尖叫。
场面氤氲着尴尬,一直阒寂无声。
有老师反应过来,领着姜栖去医务室,罩住衣衫不整的安和。
正是上课时分。
陆时云站在讲台上,粉笔滑动黑板带动细微声响,他身姿挺拔,阳光粉饰他松软黑发和藏蓝色校服外套,整个人晕在光里。
笔锋凛冽,解法精简,堪称标准。
习惯了老师的夸赞,陆时云走下讲台,耳边突然炸开轻微躁动声。
“哎,那不是姜栖吗。”
“啧,她又犯事了吧。”
陆时云步伐微滞,侧过身,鸦青睫羽微掀,透过窗看见众多教师围簇着她。
她套着冷冽素黑毛衣,那只未绑纱布的手,将额前碎发撩到脑后,露出秀挺眉骨。
娇慵清妩和痞意。
姜栖特有的标志。
“姜栖被捅了?”
“她俩一直不对盘。听说姜栖把安和裙子都给割了。”
“噗,闹大了。”
陆时云目光清湛疏冷,推开教导主任办公室。
姜栖背对他,身段骨肉丰匀,脊梁骨又直又傲。反观教导主任,脸色铁青。
抬脚走过去,陆时云垂眸,纤细的青睫轻扇,“是我的疏忽。”
看见他,主任神色稍缓,“不怪你,这两个小混蛋反了天。”
姜栖抬眼,他侧脸线条疏淡清冷,再斜睨安和,一改先前顽劣态度,低眉顺目,支支吾吾。
恋爱中的无知少女啊。
姜栖无声嗤笑,见陆时云眼眉微动,似要瞥来。连忙收敛。
他嗓音清淡,“谁带的刀?”
姜栖软声软气:“安和。”
在男神面前陈列罪行,安和心理阴影可想而知。姜栖无声轻笑,陆时云睨过她。
两人被予通报批评,安和单记小过,留下开展思想教育。
相继出了办公室,姜栖一副说笑口吻,带点幸灾乐祸:“安和可喜欢你了。”
陆时云轻落落道:“那又怎样。”
她一阵笑,“您可真混蛋。”
他特有的清冷嗓音:“托您的福。”
第5章春意
百年校庆节目二轮选拔,其中有姜栖。
按理说,像她这样臭名昭著的学生,出于忌惮,多半会被刷下来。可她确实收到了选拔资格,地点定在学校大礼堂。
巧的是,一向清闲的陆时云担任主判官。
当看见祝馥允时,她不大意外的抬眉。
祝馥允擅长钢琴,纤细莹白的玉指在黑白双色键上翩然若飞,流泻而出巴达捷夫斯卡的《少女的祈祷》。姜栖微讶,选择这种简洁甜美的入门曲,不太像她的性子。
一段变奏中,出现琶音和颤音,她精准地把握住连贯性与颗粒性。
最后一个音符落定,她轻抬起揽满笑意的眸看向陆时云,他眉目间的云淡风轻让她些微失望,可她自认有良好的家教礼节,起身微鞠躬,声音软糯且和善:“谢谢。”
姜栖大概明白了她选择这首曲子的目的,其中的情感积淀,除了他,其余人都是摆设。
姜栖扫过去,他穿着黑色粗线毛衣,CKGents系列腕表,柔软的黑发尾部微卷,更衬他眉目清绝。
确实是招桃花的体质。这个认知让她撇了下嘴。
桃花制造机陆时云伸指叩了叩桌面,声音清远似琳琅相撞:“下一个。”
敛了情绪上台,姜栖坐上高脚凳,先是试了试音,将发柔软地别在耳后,歪头,对他露出一个颇具卖萌嫌疑的笑容。
“送给你。”
拨动琴弦,是《白山茶》。
润了润喉,姜栖声线带磁,掺在风里自耳畔滑过,她精于用气,咬字清晰,吐字流丽。
“你好好照顾她
今后我四海为家
你认真的说你喜欢白山茶
怡然自得的收起别的红玫瑰
你温柔的说你眷恋我
然后迫不及待的爱别人
……”
她长发如星河流泻,耳畔钻进的穿堂风勾起温柔弧线,民谣使她软下全部棱角。
平时看惯了姜栖作恶,突然这么乖,旁边几个男生已经敛着声议论开。
陆时云神色冷淡,看不出情绪。
等全部节目过了一遍,筛选了几个待定的,陆时云出大礼堂时,天色斑驳,漫天晚霞余晖。
她正坐在三阶楼梯下打游戏,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,大概是坐太久腿麻了,起身时身影微闪了下。
她挡住他,仰头,“主席,赏脸吃个饭呗。”
陆时云想也不想就秒拒。
姜栖只灿灿的笑:“行吧,看来你这校庆是存心不想办了。”
他站在阶梯上极具压迫性的俯视,气息冷冽锋利,嗓音冰凉凉的:“你威胁我?”
“你不跟我吃饭也行,”她想了下,话头一转:“那就亲我一口吧。”
说罢,水润润的眸无辜地冲他眨巴眨巴。
平心而论,陆时云有点想掐死她。
他错开视线,自顾自往前走,经过她时,连眼风都未给她。姜栖垂眸嗤笑,白白等了他那么久。
“不走吗?”头顶声线清淡。
姜栖怔忪,回过意来,眼底春意复苏。
青砖白瓦的私房菜馆,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内还栽有各色花卉。坐标偏僻,装横清雅,菜系多样,菜品精致。
这是姜栖旷课时偶然发现的。
菜还没上,陆时云正低头摆弄手机,侧脸线条冷冽好看。
姜栖看着手痒,抬手想去捏他,啪的一声,被毫不留情地拍开,“老实点。”
她揉揉被拍红的手背肌理,语气也不太好:“你管我。”
陆时云斜睨过她,眼睛如破冰的泉水般清冽迷人。
吃过饭往外走,经过玻璃旋转门时,恰巧有人进来,姜栖错开身避让,那人面料柔软的外套擦过颊边。
他刚迈出一步又退回,一双手臂悠悠拦下她,微侧头看着她,一把好听到过耳不忘的嗓音:“栖栖。”
是周远川。
“最近忙什么呢,约你都没个准的。”
姜栖随口胡诌道:“忙着学习。”
“哟,共产主义接班人啊。”周远川讽笑出声,扫过一旁的男生,“这也是你所谓的学习?”
目光触及他的眉目,周远川没来由的一怔,“我们是不是见过?”
耐心已经耗尽,陆时云声音不带一丝温度,“这种套路明末清初就过时了。”
噗,姜栖扯动嘴角。难得看到周远川吃瘪。
周远川轻声的笑,眼神锋利如同鹰隼逡巡着猎物,姜栖知道他这是被撩拨上火的意思。
看来陆时云拉仇恨的能力不是一星半点啊。
“你算什么东西。”
陆时云红口素齿轻轻碰撞,嗓音轻落落:“我是你爸爸。”
话音刚落,姜栖脑里只剩两个字。
要命。
虽然隔岸观火很有趣,但姜栖不希望两人打起来,比了个暂定的手势,拉住陆时云的袖口往外走,“好了别闹了,我还要回家写作业呢。”
初春多变的天,刚出私房菜馆,雨滴砸到青石板面绽开花,淅沥沥地逐渐浇湿。
便利店雅白灯光,推开玻璃门碰撞粉紫色的风铃触发一阵悦耳声响。
陆时云随手拿过两把伞付账,姜栖接过营业员补的零钱转递给他,“喏,找的零。”
姜栖黑发半湿,柔软地别在耳朵后,眸色澈亮。
其实她乖点还是挺招人疼的。
陆时云看了眼后转来视线,不经心道:“留着买糖吃。”
“可以买关东煮吗?”
外面雨声淅沥,撑着伞或多或少也会被淋湿。陆时云想了想,同意了。
姜栖买好关东煮,坐上高脚凳,插起一颗鱼丸,微辣,嚼性十足。
一边咀嚼,一边托腮看着雨滴汇聚成清流,从玻璃窗面淌落下来。
玻璃窗上映出他低垂的眉眼,恍若水墨丹青,迷人朦胧。
陆时云此人,是万里长城,偶尔泄露的风声,也盛满了阴冷孤寂。可也正是由于这股子半遮半掩的神秘风情,促使他成为万人迷。
修长指骨拈着竹签插起一粒鱼丸递到他唇边,明知他不会吃,她也是闲的没事逗逗他。
不料陆时云敛下眉,微张素齿咬住。
姜栖笑容凝固,事出反常必有妖,她在心里默背孙子兵法三十六计。
见她这么不经撩,陆时云声音如清泉漱石,尾音勾点笑:“垃圾。”
行。这么欠揍,还是正常频道的陆时云。
姜栖张了张嘴,一句mmp还未出口,被陆时云起身打断,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,拿起桌上的折叠伞。
“走吧,不是还要回家写作业吗。”
第6章钟衡
“此次校庆,各部门在其职,谋其政,摆正位置,明其责任…”
转眼到了校庆,学生会作为主办方,自然不敢懈怠,本该枯燥乏味的内容,被陆时云用如环佩琳琅的嗓音念出,别有一番韵味。
日常骚扰完陆时云,姜栖抄了小道回教室。
祝馥允站在绽满繁花的老树下,属于江南的温婉眉眼,生来让人极具保护欲,碰上姜栖嚣张的漂亮,人们心里那杆称多半会倾斜前者。
她扯动唇角,“姐姐。”
没打算跟她扯,姜栖越过她要走,被她下句话滞住脚步。
“你知道姜清峥为什么更喜欢我吗?”
姜栖环抱手臂盯着她,讽笑出声:“演技好。”
她笑容不改,吐字缓慢而咬字清晰:“因为我从不轻易尝试反抗他。”
话音刚落,钝器撞击脑部的尖锐痛感,姜栖昏迷前一秒,祝馥允俯视她,“你抢不过我,这次也一样。”
被校庆开场乐吵醒,姜栖吃痛,后脑一片红肿,摔倒时被粗粝地面磨破了白净膝盖,痛意密密麻麻蔓延开。
发觉自己在舞蹈室,门从外落了锁。由于废弃多年,舞蹈室的玻璃窗皆数钉上扎实的木板。
姜栖掏了掏口袋,嫌麻烦没带手机,倒是有包开过封的Marlboro爆珠。
香烟滤嘴口有颗小球,轻轻摁爆后会有一股好闻不浓烈的薄荷味。
不知过了多久,突然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脆响,门骤然被踹开,门外直射的光线刺痛眼膜,姜栖不由眯了眯眼。
“操,老子急个半死,你还搁这儿吞云吐雾呢。”
女生一头璀璨的金发,说话时珊瑚色口红轻微带闪,不由分说地拿过她手里的烟支捻灭,“别抽了,快到你的节目了知不知道。”
姜栖怔忪片刻,扶着墙起身,膝盖传来微微刺痛,“为什么帮我?”安和可不像圣母,何况两人一直不对盘。
谈起这茬,安和抿了下唇,闷声道:“我不想欠你什么。”指的是上次在厕所姜栖销毁毒品保她的事。
到医务室简单处理下伤口,安和跟她在礼堂门口分开,她咬了下唇,语气别扭道:“都是情敌,我还是喜欢你这种磊落的。”
看见首排的祝馥允,姜栖朝她扯出个笑,清寒而不达眼底。祝馥允极快地转过头,咬破的下唇铁锈味在唇齿间细细蔓延开来。
还是晚了一步,校庆临近尾声,节目已经被人顶替了,朝不远处招呼她的尤意走去。
“你怎么才来?你头怎么回事?”
姜栖坐下,吐出足够概括一切的三个字:“祝馥允。”
脏话瞬间滚出喉咙,尤意撸着袖子就要起身找她麻烦,被姜栖摁住,“放心,我不会放过她的。”
姜栖轻柔地摩挲着腕上风格简约的手链,视线投向台上正弹奏钢琴的人时,怔了下。
尤意见她不说话,顺着视线看去,解释道:“之前你没来,陆时云给顶替了。”
白净修长的脖颈下清晰凛冽的锁骨,骨骼分明的手腕覆着黑色腕表,素黑格纹西装,内搭衬衫扣到最后一颗,领带系得严整而漂亮,露出精致脚踝的黑色九分西裤。
他弹奏的曲目是《水边的阿狄丽娜》,也叫《献给艾德琳的诗》,讲述了希腊神话故事里一位孤独又深情的塞浦路斯国王,充满罗曼谛克式的馥郁。
他是孤傲的,矜贵而古典,跟深情完全扯不上边。
黑白双色键上的指骨弯曲成淡薄的弧度。
从容好看,不徐不疾。
按下最后一个音符,他缓缓收回手,雷鸣般的掌声中,一堆喊着男神的迷妹们,风头一时盖过前面所有精心包装的节目。
他清冽音色掀起风月,“谢谢。”
语罢便转身下台,态度随意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任务。
像慵懒清贵却难以讨好的猫。
偏偏勾人的紧。
校庆结束后,姜栖跟着尤意往外走,人群推搡着,难免被撞到,更何况她满身大大小小的伤口。
磕磕碰碰出了礼堂,尤意丢下一句让姜栖站在原地等她,便火急火燎地直奔洗手间。
礼堂很快空了大半,只剩几个学生会的留下收拾场地。
今夜星光遍布,粒粒动人。
一阵薄风迎面吹来,姜栖拢了拢外套,突然听见转角传来交谈声,本不想理会,却依稀听见陆时云的名字。
姜栖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,微倾身看去。
先入目是男生身骨挺拔的背影,一眼认出是陆时云。
他面前站着妙曼纤巧的少女,烫着波浪卷发,穿垂到脚踝的轻薄长裙,微仰着头看着他。
不知道陆时云说了什么,少女攥着拳朝他脸上招呼。
陆时云漫不经心地抬手包住她的拳头,在手里掂了掂。
姜栖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他的语气没有平日里的冷,甚至可以算得上亲昵。
“别闹了,钟衡。”
“老子…”话未说完,少女似有所察,目光敏锐地微转瞥向她,全然一副调笑口吻:“你桃花挺多啊。”
陆时云回头,看见她时眉头一敛,抬腿就要朝她走来。
恰好这时尤意正唤她,姜栖目光掠过他,回身朝尤意走去。
“你刚在看什么呢?”
姜栖随口胡诌道:“看到只猪。”
钟衡笑得花枝乱颤,陆时云斜睨过她,“笑个屁,就说你呢。”
她一记肘击,“拜托你要点脸吧。”
“说起来,那个小美女还挺眼熟的。”
陆时云嗤笑:“你对哪个美女不眼熟?”
刚出校门,钟衡突然怪叫一声,“我想起来那个小美女是谁了!”说完掏出手机进入网页输了几个字,加载完毕后举起给他看,“喏,就是她。”
冗长而繁琐的介绍里,陆时云自动过滤没用的。
姜栖,《Kiss》杂志目前最小的签约模特。下面配了几张风格不一的图,少女十七八,眉眼清妩娇慵。
次日,高二七转来位女生,举手投足都带有说不出的韵味,非常有侵略感的野性美。
钟衡环视教室一圈,视线落在后排正趴桌上补觉的姜栖身上,下了讲台径直朝她走去,放柔声线对她同桌说:“同学,我想坐你的位置。”
孟声挺为难,一面是美色当前,一面是自家老大,他蹙着眉想了想,沉声道:“好吧。”
姜栖刚睡醒,习惯性地朝孟声讨吃的,旁边那人依言摸出袋酱芯面包推给她。
她拿过,撕开包装,正要咬上一口,动作一顿,智商回笼。
不对。孟声的手哪有这么好看。
她偏头,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,女生将其弯成漂亮的弧度,笑容纯良:“嗨,小美女,又见面了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 喜欢收藏ovo
第7章花酒
人头攒动的操场,啰嗦完毕的主任正要一声令下解散,广播里传来磁性碰撞的冗杂呲呲声,是经过处理的标准女声,咬字清晰,不徐不疾。
广播里的内容使祝馥允面色由铁青转为苍白,凉气从后背脊柱往外扩散,周围学生的指指点点,捂着耳廓不去听。
人都势利,曾经有多捧她,如今就有多唾她。
姜家,底蕴浑厚的世家,商场翻云覆雨的总舵手。如同遥远星辰的存在。
祝馥允的母亲蒋颜做了姜清峥四年情妇,那时她并没有离婚。
想要击垮祝馥允,只有撕下她最后一层遮羞布。姜栖也想知道,撕掉婊/子皮的祝馥允,还能不能蹦哒起来。
姜栖趴在窗边听着,眉目间没什么情绪。身边是同样偷懒不想做操的钟衡,联想起几天前姜栖头上的纱布,她下意识问道:“你做的?”
姜栖轻轻嗯了声,“很恶毒吧。”
钟衡笑了下,“如果是我,还可以做的更绝。”
钟衡看着像小公主,实际上性格一点也不娇气,短短几天就融入高二七这个圈子。
跟姜栖一拍即合,原因只有一个,两人同样嫉恶如仇,而这个恶势力,自然是指陆时云。
她跟陆时云是亲戚关系的消息不胫而走,常有女生刻意地讨好她,想从她嘴里套出可用情报。
钟衡起先还能耐着性子回个一两句,后来被扰的烦了,一拍木质桌面,状似桃花的眼眸四周略带妩媚红晕,眼尾轻挑意外慑人,“你他妈自己去问啊,总缠着我干什么玩意儿。”
那女生被当众驳了面子,自然不肯服软,“你吼什么吼,至于藏着掖着吗?”
钟衡环抱手臂,眼神露骨一寸寸打量过她,“你长得丑就算了,还腿粗腰圆屁股大,你觉得陆时云看的上你?”
女生最忌讳别人说到两点:一是丑,二是胖。
简直会心一击。
“你长得好看,有本事别天天往陆时云身边凑啊。”
钟衡轻笑,她也算有本事,一句话成功怼了两个人。
姜栖正坐怀不乱地打游戏,一听这话,啪的甩下手机,“你长得丑都敢凑,好看招你惹你了?”
那女生不了解钟衡所以不怵,可她惹不起姜栖,她是横出了名的二世祖。
女生涨红了脸,没敢接嘴。
钟衡自认善良地给她个台阶下:“杵这儿干嘛,人丑还不快去多读书。”
口红被吃的差不多了,姜栖起身去洗手间。
姜栖腹部肌理轻靠着大理石质地的洗漱台,用卸妆湿纸巾轻按去除口红残渣,这款珊瑚色少女心十足。
门外突然传来他特有的凉薄嗓音,姜栖动作一顿。
他说,“出息啊钟衡。”
被点名的钟衡似乎恼羞成怒:“操,我哪想到这茬,你少说风凉话了。”
门外,陆时云语调散漫,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,“事到如今,只有一个办法了。”
她追问:“什么?”
陆时云瞥过她,一副哄小朋友的语气:“憋着吧。乖。”
闻言,钟衡虚握着栏杆的指节蓦地收紧,她咬牙切齿:“你找揍吗。”口上说着,腿已不含糊地踹去。
陆时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脚踝,“没有哪家好女孩会这么粗鲁,你还有的学呢。”
一声轻响,姜栖用脚尖抵开门。
初春的天,白衬衫细长的黑领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,自然下垂,外套了件纯色开衫毛衣外套,配上烟灰色的短裙。
她拢了拢外套,圆润的指盖上涂着层护甲油,光下自带BlingBling闪辉特效,她将发撩到脑后,轻落落掠过姿势暧昧的两人,抬腿欲走。
陆时云松开钟衡的脚踝,一手撑在墙面拦下她,凭着身高优势形成一个狭窄空间。他站在光晕里,如沉溺在琥珀色的蜂蜜里。
咬上一口,甜香四溢。
姜栖轻启红唇:“干嘛?”
她有极漂亮的唇形,轮廓线条清晰流畅,唇色呈奶油色调的淡粉,给人以娇艳欲滴的动感。
陆时云视线轻掠而过,抬眸与她对视,“校庆那晚几个意思?”
姜栖不偏不倚跟他对视,是不经心的语调:“不想唱行不行。”
他好像尤为中意毛衣,烟灰色粗线毛衣露出一对凛冽性感的锁骨,露出脚踝的黑色休闲西裤,松软发尾有些自然卷,挺拔的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。
似乎度数不高,姜栖不常见他戴眼镜。
明明是标准的暖系休闲风,偏偏被他穿得不食人间烟火。
姜栖脑中闪过一个词。
男神范儿。
他微折腰,极具压迫性的俯视,两人相距不过毫厘,姜栖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好闻的冷调香气,她纤细的青睫轻颤,一阵没来由的慌。
“好好说话。”
他站在光里,纤睫至眼睑投下鸦青阴影,眼睛里藏匿着浩瀚星团。
姜栖笑得不冷不热:“要不你去问问你朋友祝馥允?”
陆时云敛下眉,“她什么时候成我朋友了?”
操,这是重点吗。姜栖被气笑了,抬手去推他没成功,语气也恶劣起来:“老子懒得跟你扯。”
“不追我了?”
一句“不追”差点脱口而出,她没骨气地话头一转:“明天再追,今天心情不好。反正追你的又不止我一个。”
陆时云似乎笑了下,大概是因为她语气中难得的幼稚,抬起骨感凛冽的手揉了揉她的发顶,尾音勾点笑。
“加油,你是最傻的。”
姜栖怔忪间,他已经放下了手。
他的手,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小少爷,被保护的极好。掌心细如白瓷蔓着酥粉,指节纤细修长,骨骼修致分明,指尖净白中透着淡红。
一句话概括。
生的非常好看。
记忆里只有表哥姜眠的手可以跟他比上一比。
钟衡看够了热闹,过来替她解围,“把女孩堵在墙角可不是绅士的做法。”
陆时云轻落落瞥过她,倒是听话的放下撑着墙面的手,站直拉开些距离,空气中还残留着她似花酒般的气息。
甜糯而不浓烈。
姜栖错开身离去,这次他没拦着,脸颊肌理无意擦过他的毛衣,微痒。
心情很差劲。因为她貌似大概有可能,被陆时云给撩动了。
打个粗俗点的比方,就像一只处于上风的猪,莫名其妙被白菜给拱了。
第一反应不是白菜什么时候能拱猪了,而是,老子堂堂一只猪,简直是奇耻大辱。
赶明儿就把你吃了。
作者有话要说: 喜欢收藏。么么哒。
第8章对杀
校庆的余热还没散,学校又颁布了春季运动会的召开时间。
算是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届运动会,要知道高三生是被校娱乐活动排除在外的。
校篮球赛时间在下午,姜栖坐在看台上。阳光将陆时云的黑发粉饰成了暖甜的栗,样式简洁的皎白色球服被他穿得像卖家秀,垂眸戴上深蓝色腕带,仍然是九号前锋。
他拥有出色的球感,身形如行云流水。抛射、上篮、分球。
与此同时,最后一枚压哨的上篮。
掌声雷动间,斜上方的女生大概是高一新生,情绪激动地询问九号前锋的名字。
陆时云满足女孩对爱情的所有幻想,一个眼神就足以撩拨无数少女的旖旎遐想。
姜栖撇下嘴,掏出手机看过时间,起身往外走。
水色,个性十足的民国式餐厅,服务员皆穿旗袍或中山装。乔柚的十八岁生日聚会,就定在这里。
姜栖坡跟鞋无声地踩上地面绒毯,在服务生的带领下,转过走廊到了指定包房。
时间还早,只有三三两两的人。周远川慵懒地陷进沙发里,一双长腿极嚣张地交叠搭在茶几上。
走近后,才看清他眼角裂痕和唇角淤青。
悠悠吐了个漂亮的烟圈,烟雾缭绕中颓废且极端的美感,他嗓音嵌着沙沙的颗粒感:“栖栖。”
周小祖宗三天两头的挂彩,姜栖早已见怪不怪,径直在他旁边坐下,“你又跟谁打架了?”
他想了会,扯动嘴角:“记不得了。”
被他二不挂五的态度噎了下,姜栖不由暗咬后槽牙,“周远川你迟早被人打死。”
烟烧过了头,周远川捻进烟灰缸里,笑得不甚在意,“怕什么,有你替我收尸。”
约摸一小时后,被灌了不少酒,姜栖趁着空隙溜出包房,去洗手间补了个妆。
掬了捧清水细细密密地洗手,水顺着指尖,落在瓷砖上,接着用全自动热风吹干机烘干。
刚出洗手间,先入目的是双黑靴子。
碳黑色休闲西裤挽了几圈,露出如玉石般雕琢而成的脚踝。卷裤脚虽然大为流行,但真正挽不出插秧气质的没几个。
清瘦,莹白。只看着,就让人心痒难耐。
他穿着黑色套头卫衣,设计简洁凛冽,左胸口标着某知名品牌的logo,肩形线条流畅好看。
雅白灯光下,他倚着墙摆弄手机,似乎在等人。
听见声响抬眸,轻描淡写地瞥向她,天生凉薄的嗓音吐出一个字,尾音若有似无的勾着笑,“巧。”
“你怎么在这?”她抬腿走向陆时云,对上他潋潋盈盈的眼睛。
他回的简洁:“篮球赛庆功宴。”
姜栖张了张嘴,正要说话,洗手间出来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互相推搡着,不小心被撞到。
身体止不住前倾,跌进他的怀里,他的气息瞬间充盈在她呼吸里。
似乎不太习惯与人肢体接触,他微拧下眉,却没推开。
她充其量才到他下巴,陆时云垂眸,怀里的女生身骨娇小,依稀可见她纤背上清瘦的两枚蝴蝶骨。
他忍不住问道:“你吃什么长大的?”他怀疑这小姑娘光顾着吃糖去了。
姜栖胡诌道:“可爱多。”
陆时云胸膛微震。她抬手攥住他的卫衣领口往下扯,他顺着力道折下腰:“陆时云,你该不会是在勾引我吧?”
他轻笑,如珠玉落于白玉盘:“很明显吗?”
没料到他这么直白,姜栖手上力度不由一松,她笑意恶劣:“你猜我会上当吗?”
陆时云揽上她的腰肢,两人相距不过毫厘,“我打赌,你会。”
她嗤笑:“太自负的人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。”
“不是自负。”他扬起清浅的笑,“是笃定。”
围棋里黑白两棋相互包围,只有吃掉对方的棋粒才能救活自己,这样的情形叫做对杀。
听见不远处有人叫她,周远川走近揽上她的肩,“干嘛呢,都等你喝酒呢。”
目光悠悠一转掠过陆时云,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眸,猛地神思涣散,脑中零零碎碎的记忆逐渐拼凑起来。
周远川十五六岁时,认识一大群狐朋狗友。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,只要不太过,只要肯出钱,帮忙出面打个架是常态。
某天,他接到电话后旷课赶来,正好看见陆时云。
他从墙头跳下时落地很稳,还穿着某贵族中学的校服,顺手抡起角落的木棍,踩着光走来。
大概经历丰富,语调轻松像赴一场无关紧要的宴,带着冷冽的金属质感。
“一起来吧。”
周远川这头有人讽笑说打疼了别哭。
不是看不起,实在是陆时云长得太过漂亮,那种感觉像是幽居象牙塔里的小王子,该是纤尘不染的,不适合站在粘稠的阴影处。
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,他彻底刷新了周远川对外貌的初步认识。
那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,没有任何的花招和技巧,像野兽般大开杀戒。
只记得那天被揍的很惨,包括周远川在内,而最惨的要数之前出声嘲笑他的男生。
姜栖扯了扯他袖口,“远川,怎么了?”
周远川回过神,面不改色地揉了下姜栖的发,以示安抚,“走吧。”
空气中是衰败的花香,冷冷清清地,困兽撕裂蹁跹的布帘,有呼啸的风刮过。
目送她离去。
“真上心了?”耳畔响起清亮的少年音。
男生环抱手臂侧倚着墙面,桃花眸弯出多情的弧度,气质风流清越,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才养得出的小公子。
“管好你自己吧小妹妹。”陆时云经过他,恶意地咬重“小妹妹”三字。
身后,钟衡扶额轻笑。
“去你妈的小妹妹。”
钟衡,变态的代名词,生平最爱穿女装。
重度Transvestism患者。
百度翻译为——异装癖。
宴会结束,已是暮色四合。
姜栖起身往外走,金融街常有流浪歌手在卖唱,是陈鸿宇的《理想三旬》。
找了个胶绿路椅坐下,顺道点了根Marlboro吞云吐雾着,她先是咬爆了滤嘴处的爆珠,轻轻一声脆响,清淡的薄荷味蔓延开。
比起原唱的沧桑,男生声线偏冷,放低分贝带着令人发软的温柔,酝酿着不一样的韵味。
抽完一支烟,她起身走到流浪歌手面前,将硬币放进他身前的瓷碗里,准备走开,不料动作太快,身形微晃。
身后一双手及时揽住了她,姜栖稳住身影,头也不抬道:“谢谢。”大概是吹冷风的缘故,她声音里带着鼻音。
她抬腿就走,约摸五六步后才停下,脑中满是那双扶住她的手。
一如既往地漂亮。
姜栖站定后,回头。
人头攒动的街道,光影攒动摇曳,他背影挺拔,白净修长的脖颈,蓬松有型的黑发,人群中格外养眼,向反方向走去。
耳畔流浪歌手正温柔缱绻的唱道:
“就甜蜜地忍耐
繁星润湿窗台
光影跳动着像在
困倦里说爱
…”
姜栖回身,站在路边招了辆计程车,报了地址便缄默不言。
陆时云的背影,比这暮色更为撩人。
作者有话要说: 钟衡:我这么可爱当然是男孩子啦^
第9章戾气
周三,体育课。
姜栖坐上三阶楼梯,双腿在踝骨处交叠,拧开汽水瓶盖。
浅灰色卫衣背面是绑带款,隐约可见纤瘦的蝴蝶骨,十足的背杀。黑色撕边小脚裤包裹住姣好而纤细的双腿。
看似日常风,实则暗藏小心机。
身旁的钟衡正拿着手机刷她微博最新发表的一组照片。
背景是十七世纪的英式大教堂,墙壁玻璃皆是碎玻璃镶嵌而成的抽象画,光线昏暗略显冷沉。
西装革履的少女眉目清艳,站在素白大理石地面,锃亮的黑色皮鞋泛着冷冽的光,晚霞细吻过她每一寸肩背肌理,她伸手握住碎金似的天光。
评论是清一色的“栖哥求嫁”。
以前钟衡挺好奇的,因为家族同样从商的缘故,对姜家帝国他也略知一二,谈不上轻视模特这个行业,只是姜清峥向来是冥顽不化的古董,怎么舍得让女儿出来抛头露面。
后来出了祝馥允那档子事,他才逐渐回过味来,姜栖在姜家或许过得并不顺心,甚至还不如一个拖油瓶。
钟衡理了理复古长裙,目光不带侵略性地扫过她,口吻调笑:“你怎么还没拿下陆时云,就凭这双腿你躺赢啊。”
收到姜栖一枚不解的眼神时,他轻挑眉,“你该不会不知道,陆时云是腿控吧。”
一口汽水刚入喉被呛住,姜栖掩唇咳了咳。
这种癖好,我他妈怎么知道!
难怪陆时云视线总在她腿上多停留几秒,以前姜栖还寻思着是巧合,没想到啊没想到。
姜栖干笑:“你真了解他。”
小表妹钟衡的骄傲脸:“那当然,我跟他打娘胎里就认识。”
姜栖托腮望着操场,嚼着口香糖随口问道:“他一直都这么讨人厌吗?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谈起以前,他眼角噙着笑,软了口气:“你不知道他以前有多讨厌,从来不拿正眼看人,傲到欠抽的地步。不过后来…”
他突然刹住话柄,空气凝固了片刻,姜栖忍不住侧脸看他,“后来怎么了?”
钟衡没回,他眼神空洞,长睫轻颤,似乎沉溺追忆的泥淖。
一段冗长的沉默。
直到体育老师吹着哨子示意集合,姜栖起身朝前走,没听见他唇齿轻微开合,声音掺在细碎的风里,低到近乎喃喃。
“后来啊,他被砸碎了。”
他至今都记得,那个漂亮恣意恶劣鲜活的男孩浑身是血的模样,他眼里的辽阔星空随之陨落。
从那以后,虽然他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,但钟衡能隐约察觉出,他不再是原来的陆时云了。
将所有碎片磕磕碰碰地拼凑起来,才组成了如今这个强大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。
胸口抽丝般的疼,但钟衡也无能为力。
陆时云刚散了会议,女生自后踮脚捂上他的眼,掰开她手的同时,轻落落吐出两个字:“姜栖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她右边腮帮子微鼓,十有八/九含着糖。
因为她身上有独特的甜腻气息,类似于花酒或糖,包裹着淡淡的烟草味。答案呼之欲出,陆时云只是说:“没人会这么无聊。”
姜栖切了声,“你可真不讨人喜欢。”
他反唇相讥:“你也好不到哪去。”
总和一个人唱反调,是会养出惯性来的。
姜栖打起了坏主意,笑容逐渐恶劣,“你叫我声妈妈,我让你摸下腿。”
陆时云正佩上衬衫贵金属质地的袖扣,在修长指尖雅致地转动,不经心的动作,极具挑逗意味。
同样是白衬衫,有人穿的出风流,有人穿的出清俊,陆时云却真正担起了矜贵的绅士派头,就像幽居古堡里的小王子。
他捞起椅背上的素黑外套,做工精良,剪裁得体,面料极佳,领口露出白衬衫立领。
低低一笑,尾净余长,声线如西山明月:
“我看你是辈分颠倒了。”
刚出校门,姜栖一眼看见路边倚着黑色轿车的男人,浑身透着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。
穿着铁灰色手工西装,英式风格撞上传统的小方格花纹而不显老气,沉稳而自持。似乎在等人,时不时抬起腕表看下。
是宋酝。
姜栖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在等她,要等也自然是等他的亲侄女祝馥允。
所以她经过他时,眼风都未给个。
宋酝却没这么好打发。
姜栖蹙着眉看着横在身前的手,环抱手臂,语气不由恶劣起来:“宋酝,我可没拿你当舅舅,识相点就让开。你的亲侄女在后头。”
宋酝只是拧了下眉,言简意赅道:“姜清峥让你回去。”
默了片刻,姜栖抬手推开他,径直拉开后座车门钻进去,她视线冰凉凉地掠过他,“还不走?”
说完便垂眸不再看他,她尽力维持表面的平静,蜷缩着放在膝盖上的指骨过于用力而逐渐泛白。
这次让她回去,多半是因为祝馥允的事。
宋酝透过中央后视镜看她,他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姑娘,觉得捂不暖。所以两人除了必要的相处,从没过多交涉。
祝馥允的性子他略知一二,两人多年的明争暗斗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,只不过这次姜栖打的可不止祝馥允一个人的脸。
进了姜家,只见一楼大厅里,祝馥允的生母蒋颜穿着复古盘扣青蓝水纹旗袍,提着青瓷小茶盅将沸热的茶水倾倒入盏中。
空气里缭绕着袅袅茶香,将茶盅给拿开,盏中的茶堪堪在盏面的七分线。
茶七酒八。厦门民间的俗语。
姜清峥嗜茶如命,蒋颜也投其所好,学泡一手好茶。
姜栖张了张嘴,一声爸还未吐出口,只听姜清峥嗓音铿锵交鸣,不含一星半点情感,“跪下!”
她愣了下,被蒋颜略带嘲讽的眼神刺激到,同样回他两个冰冷的字:“我不。”
话音刚落,耳边一阵凛冽的风呼啸而过,姜栖条件反射地侧身躲过,只听瓷器碰撞墙壁发出的哐当脆响。
如果不是她躲得快,碎掉的就该是她的脸了,姜清峥准头很好,丝毫不带手软的。
这个认知让她如坠冰窖。
没料到她能躲过,姜清峥更加怒不可遏,随手操起桌上的摆设砸她,“翅膀硬了?我还教训不得你了?今天你要是不跪那就给我滚!”
姜栖没躲开,被陶瓷烟灰缸砸中额骨,短暂眩晕时她稳住身影,有腥热液体顺着淌落,在大理石地面溅开,像一朵朵开到极致的花。
“身子骨要紧,别跟小姑娘一般见识。姜栖从小失母,也怪我没能担起母亲的责任,她不喜欢我和允允很正常。”蒋颜虚情假意地安抚,心里巴不得两人闹得更绝。
痛意细细地蔓延开,心里戾气翻滚云涌,姜栖眼里跟着寸寸结冰,她咬字清晰字字如珠:
“你只配替别人养孩子。”
她掏出信用卡扔在地上,抽身朝外走去,对身后姜清峥的怒喝充耳不闻。
她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。
姜家。
她不稀罕。
作者有话要说: 这两天锁文修改剧情
今天起恢复日更ou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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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拥抱
别墅区人烟稀少,姜栖好不容易招到辆计程车,等下车时身上仅剩的零钱全付了车费。
雨滴砸在青石板面绽开花来,路人行色匆匆忙着避雨,姜栖坐在三阶石梯上,凉气自脊骨柱逐渐往外扩散。
她不停地擦燃zippo火机,接着被雨水浇灭。
耳边回旋女人尖锐的声音,如锋利刀片割裂她滚烫的脉。
许多刻意忽略的过去,掺着凛风翩跹着撕裂布帘,冰凉凉的叫嚣着。
本该轻抚温柔的童年里,姜栖过早褪掉稚嫩青葱。
记忆里的女人缄默而疏冷,穿着考究,指甲均匀的涂着朱丹色,谈吐多使用命令句。
温澜,她高贵优雅的母亲。
儿时的姜栖绵软又无害,穿着各色系的小裙子,抱着胖嘟嘟的灰色龙猫,追着姜眠糯糯地喊小哥哥。
直到五岁那年,温澜亲手打碎她的公主梦。
雷雨交加的夜里,姜栖被噩梦惊醒,看见床边站着阴恻恻的母亲,场景不亚于恐怖片。
姜栖本能地往后缩,温澜突然倾身掐住她的脖颈,指甲陷进肌理里。
尖锐的女声近到灼烧耳膜:“你去死吧,求求你,去死吧。”
以为自己做错了事,姜栖不停地向她道歉,直到吐息无力,发出破碎的呜咽。
那时温澜已经患上了极其严重的抑郁症,她是存了心要掐死她,如果不是姜清峥碰巧回来,姜栖或许已经死了。
姜栖不是小公主,只是政治联姻下的产物。
结婚后的姜清峥风流不改,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,两人只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,不存在奢侈的忠诚,而温澜错在动了真感情。
后来,温澜至天台坠落,摔得零七八碎。
留给姜栖的,除了噩梦素材,还有淡到快没有痕迹的笑容。
怀着无上的崇敬。
她在拥抱风和自由。
“姜栖?”一把好听到过耳不忘的嗓音。
骨骼分明的手撑着黑色长柄伞,白净肌理与纯黑伞柄形成强烈的反差,难以言表的禁欲感,碰撞出视觉上的盛宴。
男生顾盼生辉的眉眼,让她想起了希腊神话里恣意美艳的少年。
青鸟为他而停驻,玫瑰则黯然含苞垂首。
陆时云垂眸看她,视线在她凝了血痂的额头停滞两秒,又轻落落地移开,“你怎么了?”
眼眶突然涌上热度,她慌忙低头,本就有些锈的大脑揉杂成浆糊,以至于声音有些颤:“你能抱抱我吗?”
说完,她便轻轻地朝他敞开双手,闭上眼等待他回复一个拥抱。
谁都好,她只是需要个拥抱,支撑她熬过所有难过。
闻言,陆时云敛了下远山眉,下意识想要回绝,瞥见她微微泅红的眼角。
他青睫轻扇,似乎在思考什么。
伸着的手臂逐渐发酸,她暗笑自己傻,陆时云怎么可能好心泛滥。
正要收回手,见他微折下腰,音色似莹润珠玉落入白玉盘,一颗一颗掷地有声,泛起波光流转。
“便宜你了。”
怔忪间,衣襟划过脸颊的声音,他清冽的气息瞬间充盈在她的呼吸。
她的脸陷入他的肩窝处,触及他颈部肌肤清透如玉,泪豆子跟着砸在他温热的肌理上。
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,她是真的感激此刻陆时云,愿意将温暖施舍她一点。
抚平了她发皱的心脏。
姜栖不是嚎啕大哭,只是埋进他怀里脊骨无声地颤抖着,如果脖颈肌理不是水润润的,他还真察觉不出。
像只受了委屈又不敢声张的笨猫。
蠢死了。
这个拥抱长到他身骨泛起酸意,陆时云有些无奈。
看不出这小姑娘,还挺爱哭的。
现实雨声淅沥,内心风止树歇。
埋在他怀里,姜栖声音带着鼻音,“谢谢。”
耳蜗是他灼热吐息,脊骨酥麻往外扩散。
“这是爸爸应该做的。”
她噎了下。
陆时云还是一如既往的煞风景,却巧妙化解了心底小小的不自在。
陆时云要去超市买东西,姜栖顺道蹭了个伞,她坐上休息区的高脚凳,给乔柚打了个电话,对面问清地址后赶过来。
挂了电话,姜栖百无聊赖地转头,休息区有不少人在吸泡面,空气中萦绕着各种口味。
在第六次咽口水时,姜栖跳下高脚凳,当机立断进了超市。
这个时间段里超市人头攒动,姜栖一路张望,暗暗祈祷着陆时云没走太远。
他正站在冷藏展示柜前挑酸奶,似乎在纠结两种不同的口味,还是上午那件素黑外套,领口露出禁欲的白衬衫立领,超市温暖的灯光打下来,整个人散发着莹润柔和的光芒。
不是姜栖眼力好,实在是他的画风与众不同。
姜栖跑过去,扯住他的衣角,见他拧着眉瞥来,扬起笑,一副柔软的口吻:“陆时云,打个商量呗。”
陆时云抽回衣角,视线重新转回冷藏展示柜,回她一个字:“说。”
纠结了片刻,姜栖扑朔着水润润的眸子望着他,吐出三个字:“我饿了。”
肚子跟着配合地惨叫了一声。
陆时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。
姜栖重新抓住他的衣角,小幅度摇了摇,“我想找你借点钱。”
“多少?”
一见有戏,姜栖连忙比了个数字,“十块。五块也行。”
闻言,陆时云讽笑出声,红口素齿轻轻碰撞。
“这点儿出息。”
姜栖看着鞋尖没说话,心里止不住腹诽:少废话你就说给不给吧,反正老子也只是知会你一声,到时候我不介意用抢的。
土匪栖暗暗蓄力,准备实施B计划,视线突然闯入两根修长指骨夹着一张蓝黑色的RMB递给她。
反应过来,她连忙接过,顺便拍马屁:“谢谢陆主席,陆主席最帅。”
陆时云敷衍地挥了挥手,示意她可以走了。
借到钱,姜栖也想着释放点善意,她瞥了眼陆时云刚才纠结的两种口味,直接抬手拿过旁边的第三种放他推车里,“这款才好喝。”
新上市的品牌,草莓味。
包装挺少女心的。
姜栖一副绝对笃定的模样。
陆时云蹙着眉挺烦她的样子,打发小屁孩的语气:“一边玩去。”
姜栖切了一声,回身朝零食区走去。
乔柚到的时候,姜栖正坐高脚凳上吃掉最后一根泡面。
在她面前站定,长柄伞冷冽的金属伞头还滴着水珠,姜栖伸手替她拨了拨微乱的灰色短发。
在电话里差不多了解完情况,见姜栖情绪尚且稳定也就放下心,揽住她往外走。
“放心,朕养你一个祸水还是绰绰有余。”
路过倒数第二个收银台,正到陆时云结账,姜栖不经意地瞥了眼还未装袋的商品,目光停在那盒包装挺眼熟的酸奶上。
是她推荐的那款草莓味。
姜栖扬起半个笑。
“栖栖,走了。”
前面乔柚已经撑开伞骨,示意她跟上来。
姜栖应了声,他似有所察地抬眸看来,视线在空气中轻轻碰撞。
他的眸,让她想起物理课投影仪上播放过的浩瀚星团。
那些说星星好看的人,一定没见过你的眼睛。
未完待续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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